林冷殇半夜醒来,浑身是汗,热已经散出来了,药效退去,通体舒畅。
他眸子深邃,五官挺拔,很英俊的一张脸,却自带一种威严与杀气,让人无法靠近。
与京城的贵公子气质截然不同,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武将。
作为将军府不得宠的庶子,他自请边关苦战数载,从低等的士兵开始,不曾靠着家里的荫庇,成为少年将军,他的军功都是自己在战场上一点点杀出来的。
如今北边战事渐缓,似有谈和的可能,他才从边关回京,任御林军副统领,前不久又夺了武状元的魁首,兼教皇子们骑射。
京城里他这个年纪的公子,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了,因常年边关苦战,错过了议亲,如今屋里连个贴身的丫鬟也没有。
他看着凌乱的房间,碎散的衣料,浴巾上那鲜艳的一抹红色,回味刚才的一幕幕,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弧度。
林冷殇舒展了臂膀站起身来,他身材魁梧精壮,一副魇足的表情,大跨步的往外走。
贴身侍卫相甲在门外候着“主子,明知是局,为何还……。”
“去查,留下的蛛丝马迹”
翌日清晨,苏清婉起了个大早,用胭脂将手脖处的印子厚厚的遮过一遍,又翻出立领口的衣裳换上。
趁众人还没醒,她轻手轻脚来到浴房门口,朝里面各个角落扫视,确定那个恶魔已经走了,才舒缓的出了口气。
走进去非常仔细的打扫了现场,现场的衣料先打包收到自己房间藏起来,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,再看不出一丝异样来才放心。
还好这个浴房最近只有她在用,这原是三小姐小时候的浴房,只小小的一间。
因近些年三小姐大了,爱收拾打扮,家里便收拾了个大浴房出来给三小姐用,里面能装下大的浴桶,还有专门放衣服的隔间和临时休息的小榻。
原来的小浴房就便宜了她的贴身丫鬟苏清婉和丝禾,年初丝禾被大太太指给三少爷当通房了,这里就只剩下她在用了。
这里收拾完毕,苏清婉看这时辰该去三小姐屋里伺候了,洗漱用具准备妥当,三小姐也将将醒了。
三小姐林茵梦是将军府王夫人嫡出的女儿,如今十三岁,脸上圆嘟嘟的,还有一丝孩童般的稚嫩。
用过早膳后,清婉扶着自家主子去给王夫人请安。
琼华阁大堂内,将军府当家主母王夫人端坐在上,她四五十岁年纪,保养得宜,气度雍容华贵,面有愠色,堂内跪着个丫头,哭哭啼啼的。
待苏清婉走近看才知道,跪着的是王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秋月,她面容清丽,哭的梨花带雨,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。
王夫人的贴身嬷嬷端端的立在前头,正色问道:“你可瞧清楚了,是二少爷?”
秋月用帕子拭了拭泪:“就是给奴婢一千个胆子,也不敢说谎”
随后嬷嬷在王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,又瞧了瞧秋月。
昨日王夫人让林冷殇来内堂核一下老太太寿宴的会客名单,夫人还没到,二少爷却急着离开了。
王夫人听罢,摆摆手:“带下去吧,殇儿的事我不能随意做主,嬷嬷你领她去老太太那,看老太太怎么说”
二少爷是老太太身边养大的,屋里添置伺候的人,自然是要老太太发话。
苏清婉心里一紧,看着秋月委屈的抽泣,又事涉二少爷,莫不是……
下意识的,她拉一拉自己的立领,把头低的更低。
三小姐又跟王夫人抱怨了一通,祖母寿宴事情多,不愿参和。
少不得被王夫人说教一番,十几岁的大姑娘了,也该学着如何料理后宅院的一应事务,不然日后嫁到婆家,该被人看轻了。
等回到晓梦园,苏清婉伺候三小姐午睡后,进自己房间把那些从浴房拿回来的细碎衣料再剪碎了,拿去厨房烧了,又去浴房检查了一番,什么痕迹都没有才放心。
回到院里,负责洒扫的石榴过来神秘兮兮的说:“婉姐姐,你听说了吗?秋月被二少爷瞧上了”
清婉心惊,才从琼华阁出来的消息,何以传的这样快,她轻拍石榴的头,正色道:“主子们的事,莫要瞎打听瞎传”
石榴瘪瘪嘴,往日里清婉听了这些闲话,多半是会跟她聊上几句的,今日却摆起大丫鬟的谱来。
听了石榴的话,清婉有些坐不住了,本想去房嬷嬷处打听消息,但转念一想,这会子嬷嬷正伺候老太太呢,兴许正在处理秋月的事,自己去了反而尴尬,便又转身回来,只能静等消息了。
夜里,房嬷嬷果然来了。
她一进门,便大声道:“清丫头先给我倒杯水来,忙活一天,渴死了”
苏清婉一边倒水一边似无意的提起:“晌午,去王夫人那请安,遇到秋月在那哭哭啼啼的”
“可不就是忙了一天她的事么,老太太赏他去给二少爷做通房丫头了,按照三少爷通房丫头丝禾的惯例拨下了两匹料子,一支珠钗,升了月银份例,又吩咐我们去把二少爷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给秋月姑娘住。”
苏清婉听得与自己所料无差,便追问:“秋月怎么说的?”
房嬷嬷又灌下一大口茶:“只说昨晚二少爷喝多了进了她的房间,然后就哭哭啼啼的,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”
清婉疑惑:“嬷嬷你说秋月为啥要说谎,昨晚明明不是她”
房嬷嬷略微思索:“我看不像说谎,脖子和手上都有淤青,姑娘家谁会拿这个说谎,再则二少爷一回来,这谎不就戳破了吗,兴许二少爷是先去的她那再……哎,作孽啊”
听得嬷嬷这番揣测,苏清婉又羞又气,用力的绞着手帕,拧的指节都发白了。
房嬷嬷见她气得不吱声,便安慰道: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,有秋月伺候着,你就躲过去了,只今后要越发小心谨慎的过日子,再不要单独去那浴房了,晚上睡觉你就找樱桃做个伴”
苏清婉回想着嬷嬷说的这些话,久久不能入睡,她分明记得,二少爷开始的时候,是衣衫齐整急不可耐的。
秋月为什么要上赶着往火坑跳呢?或许她心悦二少爷,又或者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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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无妨,我是故意的,你别说出去”说罢,清婉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。
“可主子爷那边……”
毕竟通房最要紧的就是容貌,苏娘子这样当真不怕被厌弃么。
清婉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,也怪自己没提前告诉她,便宽慰道:“主子爷那,我自有交代,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,将那花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”。
小芸不明所以,却还是照做了。
主子从石拱门进院子时,清婉跟往常一样在院门口候着,她微微侧身,只稍稍低了头:“给主子爷请安”
林冷殇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一脸的红疹子,却不见她有丝毫慌乱,他微微蹙眉:“怎么回事?”
清婉用帕子遮了遮,象征性的扭头往旁边躲:“寻常的花粉过敏罢了,不打紧的,只需三两日便可自行消退”
见主子爷不再问话,清婉快步跟了上去,主动再次开口。
“奴婢这副样子,这几日怕是不能伺候主子了,可否容奴婢回家探望,细细算来,奴婢已有大半年未归家,也不知父母身体如何”
说罢她叹叹气,露出个思乡的愁容来。
林冷殇转过头来,打量了她几秒,而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。
这院子里哪来的花,不过是她躲着的借口罢了,看来这几日,确实磋磨的她过狠了。
他摆了摆手,将后头的项甲召唤过来,“你去准备下,不必太过张扬”
抬了通房,第一次回娘家时,主人家一般会备些礼物的。
听得林冷殇这样吩咐,清婉换上了笑脸,娇声道:“多谢主子爷体恤”
……
晚上,清婉在收拾明日回家的东西时,从柜子里翻出大小姐赏她的一对素银手镯来。
除却这些年存的月例银子,这对手镯就是最好变现的赏赐了,得想个办法弄回家去,给日后赎身的银子当添头。
第二日清早,清婉趁林冷殇还未出府,便掐着点过去了。
待林冷殇用过早膳,准备往外走。
清婉便瞅准了时机,立在外边的过道上,微微侧身行礼。
“主子爷,大小姐送奴婢的手镯圈口太大了,奴婢能否拿回家孝敬母亲”
林冷殇正风风火火的往外面走,也没细细听她说的什么,只微微点头,便同项甲出了院子。
成了,一对手镯马上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了,属于她苏清婉的银子。
……
初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格外温暖,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更好了。
清婉早已收拾好回家的包袱,穿戴整齐,在屋里候着了。
不多时,便有府里的小厮来报:“苏娘子,马车在外头备好了,您随时可以出发”
往日归家,清婉都是背个小包袱,步行回去的,这次不一样了。
有专门的马车送回去,还能带上府里赏的东西。
听得来报的小厮说已经准备妥当,清婉哪里还有心情继续磨蹭,挽起身边的包袱,直接跟小厮出了院门。
将军府的侧门角,候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。
清婉掀开车帘,躬身入内,只见马车里大大小小堆了好多东西。
有上好的料子,有瓜果点心,有油米蛋肉,东西虽然又多又实用,却一件好折现的都没有。
苏家离京城不远,就在城外的近郊,马车行了半个时辰,便到了。
屋里只有薛姨母一人,苏世入了学堂,还未到下学的时辰,苏乾还在街上摆摊未归。
马车在一幢破旧的茅草房子前停下来,清婉下了马车,朝赶车的小厮道:“有劳小哥了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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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国公夫人和王夫人从廊上远去,嬷嬷才慢慢起身,她瞧着远去的主子,正了正身子。
“夫人今日待客,怕是没工夫见你了,你先回去罢”。
“那奴婢就先回定安院了”
清婉松了一口气,低头快步往回走,生怕路上再生出别的事端来。
她只觉出来陪她们演这一趟戏好累,作为败坏少爷名声的工具人,王夫人是满意了。
可得罪了林冷殇,她又该如何自保,不会像秋月一样挨板子,被赶出去吧!
回到定安院,清婉立马将那身衣服脱了,压在箱子的最底层。
小琴进来时只见清婉在叠裙子,石榴裙用了上好的料子,鲜亮的颜色,她忍不住赞叹!
“这裙子真好看,苏娘子怎么放在了柜子最底层?”
“正因为太漂亮,平日里不舍得穿,才珍藏起来”
小琴有些不明所以,漂亮的衣裙,不是就该常穿么,这样主子爷才会喜欢呀!
……
用过午膳后,清婉躺在床榻上,想起今日发生的事久久不能入睡,思虑片刻后,还是觉得林冷殇这边不能糊弄。
不如主动坦白了,兴许还能减免些责罚。
晚间,伺候完林冷殇用膳,小琴将碗碟收了,屋里只剩下主子爷在喝茶。
清婉端了一碟子蜜瓜,一碟剥好的石榴籽进来,待放下果盘,清婉噗通一声,跪了下去。
她双手铺在地上,将整个身子匍匐下来,额头贴地,先磕了几个响头,把样子做足了。
才诚恳的开口:“奴婢有错,请主子爷责罚”
她这个挂名的小通房,在国公夫人面前丢了主子爷的脸面,虽是王夫人有心利用,她一个奴婢无力反抗,但谁会在乎这个。
林冷殇微微皱眉,冷冷的俯视她:“犯了何错,说来听听”
清婉便将今日如何被王嬷嬷带着去选衣服,又如何这般恰巧的遇见国公夫人,还有王夫人添油加醋的那些话,一五一十的交代了。
说罢,她就战战兢兢等着主子爷的反应。
没有想象中的暴风骤雨!
安静片刻后,林冷殇只淡淡的吐出三个字:“知道了”
清婉还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,微微抬头,只见主子爷正悠悠喝着茶,一手拿着书卷,看得出神,没有再开口的意思。
这就不追究了?
“奴婢日后定当谨言慎行,不给主子丢脸”
依然没有回应。
清婉在那跪了一会,确定主子爷没有其他指示了,才默默的退了出来。
退出来后,她回想着主子的答复和表情,看不透,完全看不透。
只淡淡的说了三个字,仿佛这件事跟他无关似的,不过主动认错,主子没有处罚她,便很好了。
看来这些日子的美食没白做,讨好主子爷,还得慢慢来。
眼下虽然处境艰难,王夫人那还要用她,暂时不会怎么样。
二少爷这边只要用心伺候着,虽然对她冷着脸,来了这么些日子,倒也没被怎么罚过。
她瞧着院里的下人们,对主子爷似乎也没那么畏惧,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邪乎。
只要规规矩矩把分内的事干完了,那偶尔偷懒休息的婆子,也没见主子爷责罚。
……
国公夫人寝室内
平宁郡主依偎在国公夫人怀里娇声问:“娘,你去将军府见到救我的那位小将军了吗?他人如何?”
国公夫人轻抚她的背:“将军府二公子今日当值,不曾见着,三公子倒是见着了,样貌和性子都不错,……”
今日去将军府,王夫人特意把三公子叫过来请安,在外人看来,郡主这样的身份,确实跟将军府嫡出的公子更配些。
她瞧三公子的言行举止,果然如传闻中一般,是个端方君子,温文尔雅的。
国公夫人还想再美言三公子几句,平宁郡主不耐烦的打断她。
“娘,我是要你去看二公子,那三公子如何,与我何干”
国公夫人也不恼,她生有三子,只得这么一个小女儿,平日里娇宠惯了,她怎能不清楚女儿的小心思。
郡主自那日从街上回来,便着人四处打听,救她那位小将军是哪家府上的公子。
她时而患得患失,时而开怀欣喜,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,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能看出来,她这当娘的怎能不知。
只是去那将军府走上一遭,便被泼了一盆冷水。
那林家二公子是庶出,婚前便有两个通房,打死一个,还有一个轻浮的不像样子,偏这个轻浮的小通房,还是他主动求的。
他又是武将,性子粗狂,对贴身伺候的人,动辄打板子,不如意就发卖出府。
与京城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比,相去甚远。
到底是没有嫡母教导过的庶子,行为出格是骨子里自带的。
宁国公府已故的老太爷是前朝宰相,如今的国公爷虽已从内阁首辅退下来,府里的三位公子都还在朝中任要职。
国公府的门楣,就算是将军府嫡出的继承人也算是高攀了。
她给女儿挑夫婿,门第不是最主要的,重要的是人品好,性格温和,能好好待她女儿。
“林家二公子是庶出,屋里还养了个不成体统的通房,他性子又粗犷,娘觉得不妥”
“什么性子粗犷,他那是武功高强,庶出怎么了,他还不是立了军功当了将军”郡主反驳。
她知道女儿的性子,越劝她,她越不听。
便只能退而求其次:“你若还是执意要去看,下个月林老太太生辰,你也随我去赴宴吧”
只有让女儿亲眼瞧着他那不成体统的屋内事,才能打消她的念头。
平宁郡主开开心心的将脑袋在国公夫人怀里蹭了蹭,“还是娘,待我最好了”
国公夫人这边,却是满面愁容,要如何才能绝了女儿的这门心思。
……
得了上次的教训,清婉这几日便老老实实的待着,不曾出过定安院。
她翻出一大块透气的软纱布料,叠了足足有五层,又用细细的麻线纳密实了,剪出个鞋垫子模样来。
又用青丝线锁了边,没有图案点缀,一双轻薄透气又柔软的鞋垫就做好了。
这是给二少爷的,清婉细致耐心的做了十几双。
将军府绣房里统一出来的鞋底厚实是厚实,就是不够柔软。
常规的棉制鞋垫,热天里穿又太容易出汗,府里的各位主子,都由贴身丫鬟缝制。
二少爷因院里原先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,一直都是用着常规的棉垫子,偶尔他换下来的袜子,都浸了汗水。
虽是些微末功夫,因清婉做的细致,一个针脚不对都要拆了重做,十几双鞋垫子竟也用了清婉大半个月时间。
主子不爱闻熏香,夏日里蚊子又多,她便提前一个时辰,熏了蚊子,将纱帐放下待主子回来,烟熏味已散了。
主子喜欢重口味的菜式,清婉便多给他泡去火的菊花茶。
主子喜欢用凉水沐浴,但夏末天气,深夜已露凉意,她便将沐浴的水换成温热的。
当了十三年奴婢,怎么在生活上伺候的主子舒适,她最是清楚在细节上下功夫。
用心做这些不为别的,只求日后犯了错,主子能看在这份细致的照顾上,给她留些体面。
若是没有错处最好,待日后出府,主子能宽容放行,若是能减免些赎身银子,那就更好了。
清婉的这些妥帖的细节,林冷殇都看在眼里,只是他向来都是个冷冷的性子,不喜言语,便也一直未曾表露。
少时,母亲也曾这样细致妥帖的照顾过他,定安院内,因着清婉的到来,多了一丝烟火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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